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鎖開。

  暗塵隨馬去,明月逐人來。

  游伎皆穠李,行歌盡落梅。

  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

 

  ──唐 蘇味道 《正月十五夜》

 

  樹梢上,鳥雀宛轉歌頌;枝頭間,夏蟬和聲演奏。在此蟲鳴鳥囀之下,夏季樂章之序曲悄然上演,於眾人無所覺中,譜出熱鬧章節。

  這是個發生於初夏,發生於我身上的離奇故事──

 

  支著下顎,手持原子筆以規律節奏敲擊課本,我無聲地打發課堂間的無趣。

  台上講師於黑板振筆疾書,寫下課文重點的整理筆記,粉筆叩著板面的喀喀脆響頓時成為教室內唯一聲源。

  轉著筆桿,我隨性抄寫著,字跡潦草得自己都難以辨識,取來修正液,抹去蛇行般的字體,待其乾燥後,卻沒了再次寫上的動力。

  教師放下粉筆,拾起擱置於講桌上的麥克風,繼續對唐朝稅制進行解說,而我也依然沒聽進幾句。即使是我所熱愛的朝代,但以制度而非文化、事件為主體的課程著實令我不由地神遊四海,而老師那平板、沉緩的嗓音更是有如催眠曲一般,透過麥克風增強力量,強行闖入我耳中,直通大腦,使我隱約望見遠方周公的信使正持著請柬向我走來。

  我撐著臉的手轉而敲上腦袋,總算使神智清醒些。盯著桌上的課本,我轉而讓自己於腦內複習起唐朝的重要事件──

  高祖李淵於隋末擁煬帝之孫代王侑為帝,待煬帝遭害,他便廢帝自立,定都長安,改國號為唐。他為人寬厚,有才略,廢隋苛政撫定天下。

  太宗李世民接納臣子忠言,知人善任,兼容華夷,國內安寧,政治清明,對外戎狄尊稱其「天可汗」。在位期間,擴展疆域,充實文化,促進民族融合,後世稱「貞觀之治」。

  武則天於高宗死後廢中宗與睿宗自行稱帝,而後下令仿照周代體制,並改國號「周」,定都洛陽,封自己為「神聖皇帝」。她拔擢寒門庶族進身仕途,壓抑士族。增設武舉,選拔武官,創殿試辦法,親試貢士,聚集賢能,也替往後盛世奠定基礎,一代女皇名留青史。

  韋后亂政,鴆殺中宗,受武氏掌權之風影響,欲奪權攝政,然睿宗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偕同高宗幼女太平公主──也就是李隆基的姑姑──發動政變,殺韋后與皇太女安樂公主拋屍街頭,韋氏勢力終告瓦解。

  一件件著名史事浮現腦海,翻過一頁,我盯著書頁上印著的玄宗畫像以及長安城的簡易圖細看,研究起各個坊的名稱以及皇宮佈局。

  棋盤狀的格局一向是長安城的特色,胡漢文化融合使他們生活更加多采。見那佔地廣闊的宮殿坐北朝南佇立於那兒,似乎還可想見當時人們在其中生活的景象。

  「不知活於唐朝是什麼感覺?」倚著窗框,我想著。

 

  睜眼,映入眸底的景象陌生異常,穿梭於筆直大道上的人們各個穿著身古裝,有的窄袖短衣,有的著袍和襖,腳下踩著的鞋也是靴、鞋、履、屐、舄等各異。收回視線,垂眼打量自身,竟也是同他們一般的裝扮,怪不得從方才我便感渾身不自在。

  立於街道邊,我整理起紊亂的思緒。目前我身處古時,一身衣裝與他人無異,或許唯一的解釋便是一切皆為夢境,然其真實性卻又令人無法如此斷定。

  終究無法將糾結如團毛線的思緒解開,我煩躁的低頭嘆氣,而這一嘆,我才注意到手中拿著的小包,小心拆開個孔探看,裡頭一塊麥香四溢、灑著些芝麻的胡餅貌似剛出爐不久,熱氣猶存,暖和我捧著它的雙手,同北風的寒氣相抗衡。

  ……寒氣?

  雖未飄雪,冷風依舊刺骨,凍得我無遮蔽的雙頰宛若結了層冰霜似的,明顯地,如今季節為冬,而非那熱鬧的初夏。

  我咬了口手中胡餅,小麥本身淡而清的甜香和著芝麻香氣於唇齒間穿梭、流轉,嚥入腹中,依然餘香猶在。

  品嘗著溫熱烤餅,我舉步於大街上走著,前方不遠處,便遇上個十字交口。探頭望去,三條大路同樣筆直,緜長的道路竟望不見盡頭,不知將通往何方?

  隨性揀了左手邊這條轉去,走個數十步路,便又是類似的十字路口,我想,我或許猜的出這是哪個城市了。

  轉眼見著間茶坊,裡頭三三兩兩幾名客人坐著,談天喧嘩的聲音即使立於店外也可聽聞些許。我在身上翻找,掏出些銀兩,或許在裡頭坐坐,聽些他人茶餘飯後的閒談可以知道些時代背景。思及此,我舉步入內。

 

  開元十九年,當朝皇帝唐玄宗,本名李隆基。據說他才貌兼具,自幼便膽識過人,甚至曾受武則天讚賞。當年韋后亂政,他身為相王李旦三子,同太平公主發動兵變誅滅韋后,使其父親登基,後世稱唐睿宗。日後,待他即位,任用賢能為官,賦稅繇役寬緩,刑罰清平,戶口大增,長安城空前繁榮,史稱「開元之治」。

  提及玄宗,便使我憶起那忠心不二的高力士,助李隆基平定韋后與太平公主之亂(太平公主於助李隆基誅滅韋后後,依仗功大,日益嬌奢,對朝政的干涉也使玄宗無可容忍。其黨羽欲推翻玄宗,使太平公主登基為皇,然陰謀被發現,終遭賜死),深受信任。然肅宗即位,玄宗退位為太上皇,肅宗與玄宗本就不睦,而高力士護主心切受當權宦官李輔國所惡,終遭流放至巫州。玄宗逝世,高力士赦還朗州,得知其死訊,悲痛絕食七日而亡。

  椅腳刮過地面的尖銳聲響將我自過往所閱之資訊中拉回現實,轉眼看身邊那一桌人,他們已步出茶坊。我注視著手中茶水,將餘下茶液一口飲盡,微涼的淡褐略帶苦澀,卻仍有股甘甜回味。正欲付賬離開,我這才意識到一個最為嚴重的問題──我貌似不會使用唐朝錢幣。

  「原來您在這兒!」高亢女聲竄入我耳中,轉眼,便見名捧著些紙包的女子來到我面前「一出店門便找不著您,真是嚇死我了。」

  「……抱歉,見著有趣的東西,便跟著走了。」頓了頓,我編了個藉口回應著。

  「您沒事就好,請問還有什麼需要購買的嗎?或者是要回府了?」她鬆了口氣,轉而詢問著。

  「那就回府吧!」語畢,我望了眼桌上那空了的茶碗,正猶豫著該如何開口詢問付賬一事時,女子便放下幾枚錢幣於桌上。

  我望著她收回手,對方只是疑惑的對上我的眼,隨即,我便移開視線,轉身步出店門。

  立於門外,跟隨於後的女子也同我停下腳步。

  「那個,方才興起才走至這,有些忘了該怎麼回去了。」盼望著這理由能夠取得對方信任,我道。

  一愣,女子眨著雙美眸,片刻後應道:「這兒是延壽坊,勝業坊直走便是,我這就去替您將馬匹牽來。」

  聞言,我還來不及制止,她便消失於轉角。

  見她牽著匹白馬而來,我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。

  「怎麼了?」見我遲遲無所動,她偏著頭問道。

  「我……偶爾走走路也不錯,不如我們走回去吧!」漾著僵硬的笑容,或許我最初不該說自己見著有趣事物隨性跟著走,而該說腦袋被什麼撞了下裝失憶還比較方便些。

  現代交通工具方便,我哪裡學馬術!

  聽聞我的話,她也沒多說什麼,牽著馬,便向前走去。

 

  冬陽偏西漸落,以暖橘色澤渲染天簾,如棉浮雲隨日歸隱山間,搖手同今日道別。我舉著有些痠疼的腿持續行進,不知還有多少步路要走?不過話說回來,一路上看在眼底,我只覺都是差不多的景象,不知他們是怎麼認路的?

  見前方女子止步,立於一棟大宅門外,我心中不住湧起股欣喜,總算是抵達了嗎?

 

  被領入間房,我身後的門被關上。見這房中的擺設,除了些玉飾瓷器,便是古籍藏書。碧色美玉反映著夕陽餘暉,翠綠比平日所見更添幾分。青色瓷器繪著不同紋樣,以綠、褐二色粗線勾勒出花草、飛鳥,筆法簡練豪放,會被置於室內賞玩,各個應該都是精緻名品。古籍藏書更不用說,除了些現代也有的傳說故事,還有些沒看過的內容,可謂難得一見。

  坐於案邊,我隨手取過桌上散亂放置的書籍、卷軸翻閱,看不慣的字跡減緩我閱讀的速度,然其內容之有趣卻令我欲罷不能。

  不知時間之流為何物,我沉浸於書香世界,頓時幾點紅光躍入視野角落。舉目,我望見窗外燈火通明,映著夜色更顯耀眼奪目,宛若染上象徵吉祥之艷紅的星辰般明亮。

  探頭向外,街道上張燈結綵,雖然方才回府路上便見那些燈籠、對聯等掛於外頭,然而在夜間點上燭火,卻一改稍早所見之單調。望著,我闔上手中書本,起身便沿著來時路往大門走去。

  出了宅邸,夜晚冷風掃過,寒得我一陣哆嗦。待身子稍適應,我才邁開步伐,於街道上隨處走著──當然,這回我沒忘了要記路。

 

  各戶人家門上貼著對聯,看個幾句,我也知道今日是什麼節慶──元宵春節。

  甫邁入新的一年,除舊佈新、放鞭炮逐年獸、貼春聯迎新春……都是些流傳至今仍為人所重視的習俗。

  遠遠地,我見著戶人家門口白煙隨風捲起,劈啪巨響於圍觀人群之間響徹雲霄。走近,一串鞭炮正巧結束,餘留的紙片、殘骸躺在地上受寒風吹拂。

  身周人群紛紛散去,見狀,我也不多作停留。走個沒幾步遠,便聽聞身旁屋中宛轉歌聲流洩而出,優美曲調不知是否為那首《梅花落》?不過我也無法多加駐足,很快便因身後人潮的推擠而向前,漸遠的歌聲似在同我道別,於我步遠的同時結束了動人旋律。

  踏入巷道內,總算是能夠避開人潮稍作休息。面前川流不息的人流如漲潮般增長迅速,不一會兒便完全阻去對面景物。

  倚著牆面,我抬眼仰望天際,光害不如現代嚴重,天上繁星跨越幾千、幾億光年,將其光輝傳達至人們眼中。一輪明月當空,灑落朦朧白芒,見著似玉盤飽滿的溫潤圓月,不禁令人猜測,遙居上頭廣寒宮的嫦娥是否正眺望著這耀眼的長安城池?

  「總算找到你了。」

  肩頭一沉,回頭便見名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立於身後。

  「不是說了今年上元一起過的?方才去你家,卻聽說你一個人出來,不會是忘了我們的約定吧?」他單手叉著腰,望向我,大有非問清楚否則不罷休的意味在。

  「小睡了會兒,迷迷糊糊忘了。」聞言,也只有裝傻給他看,我怎麼可能知道自己曾經同誰有約了?

  「是嗎?總之現在記住就好,順便提醒你,別忘了三月賞牡丹也是早就說好一同去的。」話落,他搭上我的肩,引領我回歸人群,而後續問道:「今夜想做些什麼?」

  「也沒什麼特別。」含糊帶過問題,我順著他的步伐向前。

  「難得的『金吾不禁』,你居然說沒計劃?」轉望著我,他語中略帶指責意味。

  聽他所言,我這才憶起古時那常年宵禁,此夜難得特許通宵達旦。敕許金吾弛禁的傳統始於漢朝,後世也因而稱上元為「金吾不禁」。

  左右金吾衛乃唐朝南衙十六衛之一,不同於其他各衛,其執掌京城巡警。金吾衛所屬有左右衛使,分掌六街之巡警,每日按鼓聲啟閉坊市門。平日於宵禁之後展開巡夜,而今夜則是個例外。

  「……我今年定入選金吾。」他於我身側輕聲道。

  「什麼?」剎那響起的鞭炮將他的低語掩去大半。

  「我說,開元堂堂進入第十九年,我今年定入選金吾。」他勾起唇角,自信的笑著。

  瞧他這般信心,我似也沾染他的愉悅,揚起抹淡笑。

  「你一定可以的。」我道。

  我無法確認他是否有聽見,當我望向他時,那雙眼直勾勾盯著前方,唇邊笑意不減,包含的自信未滅,那或許是我所見過最為完美的笑顏。

 

  「……痛!」

  由頭上落下的觸感軟中帶硬,配合適中的力度,順利讓我呼疼出聲。

  睜眼,首先映入眼底的是面露怒色的教師,見他手中以課本捲成的長筒,想來方才落在我頭上的便是它了。

  四周學生的視線集中於我身上,輕易地,我自他們的神色中讀出欽佩與同情,欽佩我膽敢於這位講師的課上倒頭睡去,同情我極有可能面對學期成績被當的可能性。

  「出去洗把臉。」沒有多說什麼,老師攤開課本,繼續他的課程。

  起身,我步出教室,轉往不遠處的洗手臺。

  扭開水龍頭,清澈水流自管口傾洩而下,落於底部瓷磚鋪成的平面,濺起點點水花,沾上四周以碎石組成的擋牆,使其顏色深了幾分。

  取下架於鼻樑上的眼鏡,小心折起放於檯面,我雙手捧水便往臉上灑去。冰涼水液同夏日暑氣形成對比,不僅提神,亦可消解酷熱。

  切斷水流,同時一把抹去殘留頰面的清水,染濕的髮梢仍掛著顆顆晶瑩,偶爾落個幾滴,點上淺色制服暈染。

  將一旁眼鏡掛回臉上,模糊的視野頓時清晰起來,正對著我的矮樹上頭停著對白頭翁,見牠們於枝間跳躍鳴唱,詠嘆夏季美妙,我頓時望得出神。

  唰──!

  幾許濕潤跳上我的手臂,喚回我對週遭的注意。身旁,與我同齡的學生正一捧接著一捧的將水往臉上打去,略顯粗魯的動作使的水花四濺。

  「……弄到你了?」他關上水龍頭,斬斷連綿不絕的水流。

  「還好,只是手被噴到一些。」不怎麼介意的隨性往身上衣服抹去,我道。

  「抱歉。」比起歉意,他語氣中更多的似乎是欣喜。

  「怎麼了?」對於他的情緒,我無法理解。

  「沒有,只是想到原來上課打瞌睡的不是只有我,就覺得挺慶幸的。」他說著令人無法理解的原因。

  「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是因為打瞌睡才出來洗臉的?」不由自主的,我反問。

  「猜的。」又是個令人無奈的答案。

  我正欲開口繼續話題,卻被他一言打斷。

  「慘了,繼續說下去一定會被老師罵,你也快點回去上課吧!」話落,他便轉身進了隔壁班的教室。

  張著的嘴闔上,我硬生生把即將出口的語句吞回腹中。

  「你洗個臉是要洗多久?」

  驚得一顫,我轉身便見怒氣更甚的老師立於門邊瞪著我。

  見狀,我趕緊小跑步回到班上,坐於位子上。

  警告般的朝我看了眼,老師繼續他的授課,而我持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。

  望眼教室牆上的時鐘,再三分鐘便可聽見解救學生的救命之鐘,我的思緒索性轉往先前的夢境。

  話說回來,方才那隔壁班的學生,似乎同那立志成為金吾的少年有幾分相似?

  憶起那少年,想起他自信的笑顏,不知那年他是否如願進入金吾衛任職?

  以唐朝「貴壯賤老」的風氣,政治上的少年新貴不可勝數,我想,憑他那份自信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吧!

  思及此,我闔上課本,鐘聲也在同一時間敲響。在老師宣布下課後,我收起桌上書籍,告別歷史,告別長安,也告別那似真如幻的夢境。

 

後記

投稿高中校刊的作品之一,

當時翻了一堆的歷史資料可是卻沒有上orz

明明是三篇裡寫得最認真的一篇說,

不過現在重看就有種不太夠的感覺,

嘛,只希望裡面沒有歷史錯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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